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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金森诗30首

醒来,九位缪斯……


醒来,九位缪斯,请为我唱神圣的一曲,

请用庄严的藤蔓缠束我这瓦伦丁节情书!


创造世界是为了恋人,姑娘和痴心的情郎,

为了相思,温柔的耳语,合为一体的一双。

在陆地,在海洋,在空中,万物都在求爱,

上帝从不制造孤单,你却独活在他的世界!

一个新娘,一个新郎,两个,成为一对,

亚当,和夏娃结偶,月亮,和太阳匹配。

生活已证明这条箴言,谁听从谁有幸福,

谁不向这君王臣服,将吊死在命运之树。

高的,寻找矮的,伟大的,寻找渺小,

在这美妙的地球,谁寻找,谁能找到。

蜜蜂向花求爱,鲜花接受了他的求婚,

他们举行喜庆仪式,绿叶是祝贺的宾朋。

清风和树枝调情,赢得了树枝的欢心,

舐犊情深的父亲,为儿子向姑娘求亲。

狂风暴雨驰驱于海滨,把哀歌悲声吟唱,

大海波涛,睁大忧郁的眼睛,遥望月亮,

他们的精神与精神相遇,他们庄严盟誓,

他,不再哀声叹息,她,悲伤也告消失。

蛆虫向凡人求婚,死亡要娶活的新娘,

黑夜,嫁给白昼,黎明,和黄昏成双;

大地是个风流小妞,苍天是忠贞的骑士,

大地颇爱卖弄风情,向她求婚未必合适。

箴言,对你也适用,现在就点你的大名,

要对你作一番权衡,同时指引你的灵魂:

你是人间的独奏演员,冷漠而且寂寞,

不会有亲密的伴侣,你这是自食其果。

难道不觉得,寂静的时刻,过分漫长,

哀思的打击沉重,为何哭泣而不歌唱?

这里,莎拉、艾丽莎和艾默琳多么美啊,

还有,哈莉特、苏珊,还有卷头发的她!

你的双眼瞎得可悲,却仍然可以看见

六位真纯、秀丽的姑娘,坐在树干上面;

小心,走到树下,再勇敢,往树上攀,

捉住你心爱的一位,不必介意时间空间!

然后带她到绿林深处,为她把新房建造,

送给她,她要的珠宝、鲜花,或小鸟——

带来横笛,敲响小鼓,吹奏起喇叭——

向世界问声好,走进那容光焕发的新家!




尘世荣华,容易过


尘世荣华,容易过

“忙碌的蜜蜂又如何"

生时且做生时的事,

我的敌人,我阻止!


来了见了,征服了!

哦,十足合法全权!

哦,“记住生必有死",

当我远离你的身边。


乌拉,彼得·巴力

乌拉,但尼尔·布恩

三呼万岁,为观测

月亮的第一位先生。


收拾起阳光,彼得!

安排好星星,帕蒂,

告诉露娜茶已备妥

再叫上玛斯你哥哥。


放下那苹果,亚当

一起走吧,跟着我,

你该从我父亲树上

得到个培育的成果!


我攀登“科学山峰"

我“遍览山水田园"

像这样宏伟的景观,

为我此生见所未见!


进入那个立法机关

是国家对我的召唤,

我会带上橡胶套鞋

以备大风万一刮来。


在我接受教育期间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

步履蹒跚的万有引力

是从苹果树上跌落,

也曾有人说这地球

围绕轴线转个不停

以体操运动的方式

向灿烂的太阳致敬


是那勇敢的哥伦布

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通报世界各个民族

我将住在什么地方


凡人会死命中注定

绅士仪态风流倜傥

流氓习气英雄风范

无力还债十分高尚


前辈先人由于疲倦

躺倒在那邦克山地

已过了许多个早晨

他们依旧酣睡不起


号角该会唤醒他们

我见他们纷纷起身

扛一杆庄严毛瑟枪

步伐整齐走向天堂!


懦夫会留下,先生,

直到这场战争打完;

但是,不朽的英雄

戴上军帽跑步向前。


再见先生,我要走了,

我们国家向我召唤

请允许我在出发时

擦干我流泪的双眼。


为了表示我们友好,

请接受这“松软羽绒"

这时拔绒的那只手

已伸入了月外高空


若能记得我的骸骨

就会是莫大的安慰

再见了塔斯卡罗拉

再见了,先生,你。




在这神奇的海上


在这神奇的海上

默默地启碇扬帆,

嚯,领航,嚯!

你果真知道

没有狂涛怒卷

没有风暴的彼岸?


安详宁静的西方

有许许多多航船——

安稳地碇泊休息——

我正领你前往——

登陆吧!永生!

嚯,终于到岸!



但愿我是,你的夏季


但愿我是,你的夏季,

当夏季的日子插翅飞去!

我依旧是你耳边的音乐,

当夜莺和黄鹂精疲力竭!


为你开花,逃出墓地,

让我的花开得成行成列!

请采撷我吧,秋牡丹——

你的花,永远是你的!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如果相思,是娱乐,

而哀悼,是喜悦,

那些手指何等欢快,今天,

采撷到了这些。




没有人认识这朵玫瑰


没有人认识这朵玫瑰——

它很可能漂泊流离,

若不是我从路旁拾取,

把它捧起,奉献给你。

仅有一只蜜蜂会思念——

仅有一只,蝴蝶——

从远方旅行匆匆归来

在它的胸脯,息歇——

仅有一只小鸟会惊异——

仅有一阵轻风会叹息——

像你这样的小玫瑰

凋零,多么容易!




我有一枚金几尼


我有一枚金几尼——

被我失落在沙滩上——

尽管数额并不大

尽管我还有许多镑——

在我节俭的心目中——

仍然不能不介意——

以至为了找不见——

坐在地上长叹息。


我有一只红胸知更鸟——

经常整天唱歌曲——

森林染得绯红时——

他向远方飞了去——

时间带来新的知更鸟——

他们的新曲似旧曲——

我仍为失去的行吟诗人

守在家里不出去。


天上有我一颗星——

“普列亚德”是它的名——

偶然一时不留意

它的行踪难找寻——

天空虽然很拥挤——

光辉灿烂彻夜明——

我却丝毫不关心——

没有一颗是我的星。


我的故事有寓意——

有个朋友已失去——

“普列亚德”、知更和金几尼——

都是些名称,为他取。

当我含着眼泪唱——

唱出的这首伤心曲,

传到远方的土地上——

和那负心人相遇时

但愿深沉的愧疚

永远纠缠他心底——

愿他在这世界上

永不安宁无慰藉。




晨曦比以往更柔和


晨曦比以往更柔和——

毛栗正变为深棕——

浆果的脸颊更加丰满——

玫瑰已离开小镇——


原野穿起鲜红衣衫——

枫树披上艳丽的头巾——

为了不显得古板

我别了一枚别针。




穿过小径,穿过荆棘


穿过小径,穿过荆棘——

穿过丛林和林间空地——

在寂静的路上,绿林好汉

常在我们身边来去。


鸱枭迷惑不解地俯视——

豺狼好奇得目不转睛——

蛇的绸缎般身躯

在一旁悄悄滑行——


暴风雨触摸我们的衣裳——

雷电扬起闪的利剑——

饥饿的兀鹰在巉岩

发出凶猛的嘶喊——


山林神以手指相召——

幽谷传来朦胧的呼唤“回来啊”——

这些就是那些伙伴——

这条就是那条路

孩子们急忙回家。




如果我不再带玫瑰花来


如果我不再带玫瑰花来

庆贺某个节日,

那将是因为我已被叫回

到了玫瑰那一边。


如果我不再呼唤着名字

纪念未能开放的花蕾

那将是因为死神用手指

挡住了我说话的嘴。



心啊,我们把他忘记!


心啊,我们把他忘记!

我和你——今夜!

你可以忘掉他给的温暖——

我要把他的光忘却!


当你忘毕,请给个信息,

好让我立即开始!

快!免得当你迁延

我又把他想起!




明丽的是她的帽子


明丽的是她的帽子,

明丽的是她的面颊,

明丽的是她的裙子,

她却已不能说话。


最好是像那雏菊,

从夏季的山坡消失,

没有人为她作记录,

除了含泪的小溪——


除了多情的朝阳

来寻找她的面影,

除了无数双脚步

在那个地方暂停。




成功的滋味最甜


成功的滋味最甜——

从未成功者认为。

有急切的渴求,

才能品出蜜的甘美。


今日执掌大旗的

衮衮诸公队列里

没人能像他那样真切

道出胜利的真谛。


他,战败,垂死——

失聪的耳边突然响起

遥远的凯歌旋律

极端痛苦而清晰!




蜜蜂对我毫不畏惧


蜜蜂对我毫不畏惧。

我熟识那些蝴蝶。

丛林中美丽的居民

待我都十分亲切——


我来时溪流笑声更亮——

清风嬉戏更加狂放;

为什么你的白银使我目迷,

哦,夏季的阳光?




我们有一份黑夜要忍受


我们有一份黑夜要忍受——

我们有一份黎明——

我们有一份欢乐的空白要填充,

我们有一份憎恨——


这里一颗星,那里一颗星,

有些,迷失了方向!

这里一团雾,那里一团雾,

然后,阳光!




“大角”是他另一个名称


“大角”是他另一个名称——

我宁愿叫他“星星”。

科学也太讨厌

竟干涉这类事情!


有一天,我踩死一条小虫——

一位“学者”恰巧路过——

咕哝了一声“百足”,“蜈蚣”!

“哦,上帝,我们多么脆弱!”


我从林中采来一朵花——

一位戴眼镜的怪物

一口气数清了雌蕊的数目——

给她分“科”归“属”!


以前我常用帽子

把蝴蝶扣住——

如今他端坐在标本箱里

忘掉了苜蓿。


曾经叫做“苍天”的

现在成了“顶空”——

时间的假面舞会散场后

我打算去的地点

可能也标上了经纬线。


哪怕南北两极高兴得跳起来

头脚颠倒竖倒立!

但愿我已为“最糟”的厄运准备好——

管它发生什么恶作剧!


也许“天国”已变了样——

我希望那里的“孩子们”

在我到达时不至于太“时髦”

以至于嘲笑我,对我瞪眼睛——


我希望天上的那位父亲

愿意提携他这

古板、淘气的小姑娘——

越过珍珠镂成的大门框。




在诗人歌咏的秋季以外

在诗人歌咏的秋季以外

还有散文式的几天

略微在白雪这一侧

已经是雾汽那一边——


几个峭厉的清晨——

几个禁欲的黄昏——

去了,布莱恩特先生的“黄花"——

汤姆逊先生的“稻捆"。


安静下来了,溪涧的喧嚣——

关闭了,芳香的阀门——

催眠的手指轻轻抚摸着

多少小精灵的眼睛——


也许会有个松鼠留下——

分享我忧郁的情思——

哦主,赐给我阳光灿烂的心吧——

以承受你劲风的意志!




上天堂去!


上天堂去!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确实感到惊讶

想不出怎样回答!

上天堂去!

听起来多么难受!

然而一定会做到

就像羊群在夜晚

一定回到牧羊人的怀抱!


也许你也在前往!

谁知道呢?

如果你先到了

只需给我留一点空地

靠近我那两个失去的——

最小的“袍子"就合我的身

有一小顶“冠冕"也就可以——

因为你知道,我们回家

对于穿戴,从不介意——


我高兴我不相信

因为相信会使我停止呼吸——

我还要再看一看

这奇妙的大地!

我高兴他们确实相信

自从那个壮丽的秋季午后

我送他们入土的时辰

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们。




我从未在听到“逃走”时


我从未在听到“逃走”时

不伴有脉搏的加快,

突然的企望,

飞的姿态。


我从未听说广阔的牢监

曾经被狱卒砸开,

我仍稚气地撼动铁窗

只能是又一次失败。




有一门科学,学者叫它


有一门科学,学者叫它——

“比较解剖学”——

能使单独一块骸骨

吐露秘密,展现出这大地

某种罕见或已绝迹

已化为岩石的住户。


同样,在眼睛的勘探下

这草地温驯的小花

在冬季的某一天,

是黄金的样本,代表着

数不清的彩蝶

各种玫瑰和睡莲。




像一种老式奇迹剧


像一种老式奇迹剧

当夏季的时光完毕——

对夏季的回忆

和六月的往事


像无尽无休的传奇

像绿林中的小个子约翰——

像灰姑娘的栗色马——

像蓝胡子的那些房间——


她的蜂有虚幻的哼鸣——

她的花,如梦——

使我们欣喜,以至几乎流泪——

他们如此逼真——


回忆她似重温歌曲——

当乐队寂静无声——

小提琴放回琴匣——

耳朵和苍天都麻木僵硬——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多数——

再不容介入——


无动于衷,发现车辇,停在,

她低矮的门前——

无动于衷,

一位皇帝,跪倒,在她的席垫——


我知道她,从人口众多的整个民族——

选中了一个——

从此,封闭关心的阀门——

像块石头——


以上两行,亦可译为:

神圣的多数对于她—

再没有意义—

也可译: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我的,凭公正挑选的权利!


我的,凭公正挑选的权利!

我的,凭皇家的御玺!

我的,凭猩红监狱的标记!

铁栅,不能隐匿!


我的,这里,朝思暮想,反正都是!

我的,凭到死方休——

授权,业经确认——

似醉若狂的特许!

我的,地久天长任岁月流逝!




她躺着仿佛在做游戏


她躺着仿佛在做游戏

她的生命已一跃而去——

打算回来——

不会太快——


她欢快的双臂,半垂——

好像玩累了犯困——

一瞬间忘记,即将

开始的把戏——


会跳舞的眼睛,半睁——

好像他们的主人

还在挤弄着

同你,嬉戏


她的黎明,在门口——

在盘算着,我相信——

迫使她入睡——

那么轻,那么深——




就像一个漩涡,有个缺口


就像一个漩涡,有个缺口

每天,越来越近

不断收窄那沸腾的涡轮

直到痛苦


冷酷地玩弄你最后一息

如醉如狂的呻吟——

你终止,迷失。

当某种东西破裂——

放你脱离梦境——


仿佛有个精怪手持计量器——

不断计量每一小时时光——

直到你觉得你的每一秒

无助地听任他的指掌掂量——


肌腱不能动弹,不起作用

意识,陷于麻木

当上帝,仍被记住,恶魔

已被放过,然后,克服——


仿佛你的判决已成立,已宣布——

你浑身冰凉,被带领着

从可以享受怀疑的地牢

走向绞架,和死亡——


而当你的眼睛已被缝合

有个声音喘息着宣布“缓刑”!

哪一种痛苦最难受,

是死,还是生?




我把自己交付给他


我把自己交付给他——

以取得他作为代价——

人生庄严的契约

就这样成为合法——


财产可能令人失望——

我比这位大采购商

所猜想的还要贫乏,

日常的爱,剥掉幻想


平凡而普通,但是——

这难以捉摸的货物——

直到这商人购买时——

尚在虚无缥缈处——


这至少是互相冒险——

有人发现,各有所获——

人生的风流债,每夜欠下——

每个中午,无力偿付——




我为每一种思想寻找言辞


我为每一种思想寻找言辞

我总能成功,但有一种——

就是这种,使我困窘——

像要用粉笔描绘烈日当空


对黑暗中成长的,族类——

你自己,会怎样行动?

能用胭脂红表示火焰,

或用靛蓝表示午时天空?




在下界,我从不感到自在


在下界,我从不感到自在——

在富丽堂皇的天上

我知道,也不会觉得舒畅——

我,并不喜欢天堂——


因为那里永远是做礼拜的日子——

假期,永不来到——

伊甸园一定像晴朗的星期三下午

那样寂寞、无聊——


如果上帝能够出门访友——

或是午睡一个时辰——

以至看不见我们,但是据说

他自己就是望远镜


我们长年在他眼底——

我宁愿逃得很远很远

躲开他,躲开圣灵和一切——

但是,还有“末日审判”的一天!




我忍饥挨饿了多少年


我忍饥挨饿了多少年——

进餐的中午终于到来——

我颤抖着走近餐桌——

触摸珍奇的酒杯——


这正是我见过的一切——

当我饿着肚子回家去

从窗户里,望见的

丰盛的筵席——


我从不知丰满的面包——

那东西和我与小鸟们

常在自然的餐厅里分享的

面包屑,大不相同——


陌生的富足使我难受——

我感到不适而且异常——

像山间灌木林中的草莓——

被移植到了大道上——


我不再饥饿,我发现

饥饿,是窗外人的感觉——

一旦入室——

也就消失——




我离家已经多年


我离家已经多年

此刻立在门前

我不敢进去,唯恐

会有陌生人出现


紧盯着我的面孔

问我为什么而来——

“我遗落一段生活

不知是否还在?”


我有几分畏惧——

我难舍那以往——

往事像大海翻腾

喧嚣在我耳旁——


我不禁吃吃发笑

我曾经历过惊恐

从来不知退缩

竟畏惧一座门洞。


我小心插回门闩

我的手指微颤

生怕门又打开

一时无处躲闪——


然后松开手指

谨慎得一丝不苟

然后捂上耳朵

像贼,喘息着逃走——

江 枫 译




酒 神 与 日 神:
尼 采《悲 剧 的 诞 生》的 美 学 思 想

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是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
尼采:《悲剧的诞生》

尼采(1844—1900)是20世纪激动人心的名字。尼采的名字总和激动、恐惧这种不平和的感情联系在一起。德国和意大利的纳粹曾用断章取义的方法,把他的学说据为己有。今天的尼采研究已日趋严肃、科学和公正。但这并不影响人们的激动心情。在一个日益平庸的时代,功利主义盛行,到处流行着一种市侩习气,诗意和梦想正在不断地消逝,人们的意志不仅人为地受到制度的奴役,而且还受到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各种奴役,因而人们完全有理由醉心于尼采,从他那愤世嫉俗的学说中受到非同一般的启发。
存在的平庸俗气、生命的渺小短暂与理想的完满不朽是哲学探究中永恒的矛盾。从中诞生出两种哲学家,一种倾向于现实的弥合型,如康德,主张现实和理想的调和;另一种倾向于理想的爆发型,如尼采。“世界光明,万物欢欣”,是尼采发疯时说的话,也是他的狂想。
在尼采身上,可以充分地看到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对于人类,他的爱太深沉,他的梦境太美好,因此他才会如此仇恨那些平庸俗气的人。尼采的形象,是拜伦式的恶魔形象,他在地狱的黑暗阴沉中梦想着光明和欢欣。他有本书叫《不合时宜的思想》,尼采正可谓是那个时代(甚或是任何时代)不合时宜的人。
但尼采的思想到底是什么却是令人费解的问题。众所周知,他痛恨庸众和女人,认为这些弱者都是“粗制滥造的”,说“你要到女人那儿去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但他又并不是不爱人类和弱者的人。在他的传记中,我们可以发现,富有浪漫气质并且长相英俊的尼采会和朋友们一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用柔和深情的嗓音在陌生姑娘的窗下唱美丽动人的情歌,惹得姑娘们心醉神迷,躲在窗户后面不断地看那为陌生人唱情歌的人。1886年前后,尚未成名的尼采在旅游时认识了两个妇女,他常和她们聊天。有一天,其中一个女子说:“尼采先生,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读你的书。要是有人相信你在书中所写的观点,一个像我这样可怜、痛苦的生灵就根本没有生活的权利。”尼采深感歉意,并尽最大的努力避开这种指责。另一天,另一个人对他说:“我听人谈起过你的那些著作。其中有一本上写着:‘你要到女人那儿去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尼采握着这位指责自己的女子的双手,痛苦地说“亲爱的小姐,亲爱的朋友,别误解我,不能这样理解我的思想。”

一、生平与创作

尼采于1844年出生于德国一个虔诚的新教牧师家庭。据他的妹妹说,他童年时完全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一天,放学时,忽然下起了雨,所有的孩子都发疯似地朝自己家跑,只有尼采在街上慢慢走着,当妈妈催他快回家时,他却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的校规明文写着:在离开学校时,孩子们不得在街上乱奔乱窜,他们必须安静地、举止文雅地走回家中”。  长大后,尼采却成了一切基督教道德最暴烈最肆无忌惮的破坏者。他生于德国,却总与一切德国的东西格格不入,他甚至说,一个德国人在场,会妨碍他的消化。他将德国人斥为理想主义者,认为康德是道德怪物。他自认为自己是波兰贵族的后裔,还真有波兰人为他去“证明”。
尼采是生命的挚爱者,但他对生命的爱采取的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疯狂之爱。他深知人是一种疾病,以一个狂人的心态体验、诠释这种疾病中的人的存在困境;他以一个狂人的心态为人寻找那些疯狂的出路。他的狂想、探求和拯救甚至超越了他本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思想的疯狂使他最终陷入于不可收拾的境地。
如果说尼采是一个自负的自大狂,这话毫不过分。他所倾听的是自己的心声,他所宣示的也是自己的心声。把自己区别于他人,尤其是那些“道德怪物”是他的意愿,在他的自述《看哪这人!》中,他说:
我的使命的恢宏与同时代人的渺小成鲜明对照,因此,人们既不相信我的话,也对我不屑一顾。
听我说! 因为我是如此如此的一个人,可别把我同他人混为一谈!他自傲地说:
我是哲学家狄俄倪索斯的弟子。看来我宁愿作萨蹄尔,也不想当圣徒。
萨蹄尔是希腊神话中的林怪,酒神狄俄倪索斯的随从。在古希腊的瓶画中往往被描绘成裸体的、面目狰狞、行为放荡的半人半羊的精怪,兼醉汉和色鬼于一身。
他的自负自大使他用这样的话来作《看哪这人!》一书的标题:我为什么这样智慧、我为什么这样聪明、我为什么写出了这样的好书。
尼采的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1870—1876年。崇尚哲学家叔本华和音乐家瓦格纳,批判苏格拉底,反对19世纪迷漫欧洲的“学究气”,反对德国精神的“贫困化”,为缺乏“力”、“生命的充盈”和“天才”而深感惋惜。主要代表作有《悲剧的诞生》(1872)和《不合时宜的思想》(1873—1876)。
第二个时期:1876—1882年。1876年前后,尼采的健康开始恶化,用尼采自己的话说:“我的疾病毕竟为我带来了很大的益处:它解放了我,使我恢复了做我本人的勇气。……的确,我天生就是一头勇敢的动物,甚至是一个战士。”这时的尼采成了怀疑论者。在哲学上逐渐否定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在人性和音乐方面则同瓦格纳分了手。代表作有《人性的,太人性的》(1878—1880)、《朝霞》(1881)、《快乐的科学》(1882)、《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883—1884)。
第三个时期:1883—1889年。这是尼采之所以是尼采的关键时期。他抛弃了以往哲学家的影响,开始独创自己的哲学体系。用“强力意志”、“永恒轮回”等论题取代了先前启蒙主义式的怀疑论,继查拉图斯特拉的“伟大肯定”之后,开始了“重估一切价值”的壮举。作品有《善与恶的彼岸》(1886)。而其最主要的作品写于精神崩溃前的两年,即1887—1889年,精神活动渐趋疯狂但又没有全疯,在此期间写作品7部:《道德的谱系》、《瓦格纳事件》、《狄俄尼索斯颂》、《反基督教的人》、《看哪这人!》、《尼采反对瓦格纳》、《偶像的黄昏》;信件470封;此外,还有遗稿《强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
1890年以后,尼采全疯,这时,盛名接踵而来,而尼采已然全部不能享受了。这个激愤的天才,这时仿佛已获得了一些短暂的安宁和平静。谁能说他最后的生活不也是天才的诗意生活方式呢?他给朋友写信说:“致我的艺术大师皮尔特罗阁下。请为我唱一支崭新的歌。世界光明,万物欢欣。”他会用手肘犁钢琴,时而吟唱,时而高叫着他的狄俄尼索斯颂歌。他偶尔会回忆起自己的作品,说:“我不曾写过优秀的作品吗?”有人给他看瓦格纳的肖像,他会说:“他,我非常热爱”。一天,他与朋友出去散步,尼采被路边的一个小女孩迷住了。他走上前去,在她面前停住脚步,用一只手把披在她前额上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然后,带着微笑仔细端详着这张天真的脸,说:“这不是一幅天真烂漫的图画吗?” 
要想系统而有条理地分析尼采的思想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在哲学、政治、历史、文艺、宗教、伦理等广泛范围内的探讨,充满着非同于常人的奇思妙想,但也往往充斥着随处可见的矛盾。他所采用的是最利于表达他独特思想的格言式的散文诗文体,他是一位典型的诗人哲学家,尽管他是一位教授,但丝毫没有那种令人生厌的学院气息,他是处于诗意的迷狂状态的哲学家,或者说是酒神式哲学家。他也曾自负地说:“格言、警句——在这方面我在德国人中是首屈一指的大师——是永恒的形式。”在文章中,他贬低章法,他要求的是流动、恣肆、跌宕、奇诡、飞舞。他也曾自负地认为他继路德和歌德之后使德语达到了完美的地步,他说:“在歌德和路德之后,还有待于跨出第三步……我有这样的感觉,即由于《查拉图斯特拉》我已经使德语达到了完美的地步。” 勃兰兑斯则认为他是“以德文写作,却以法语构思”。确实,抒情风格和批判风格在尼采的文章中得到了同样强健的发展。德国的批评家把海涅对席勒的赞美用于尼采:“由于他,思想庆贺它的狂欢。冠有葡萄叶的抽象概念挥动其神杖,酒徒般在舞蹈;它们是陶醉的映像。”  尼采把自己矛盾复杂的思想诉诸于诗一样的格言体文章,他的目的不是在条理化叙述中磨平自己思想的锋芒,而是要在诗的跳跃和流动中进一步表达自己狄俄尼索斯式的狂想。尼采的文章就像诗,理解尼采的哲学,就要像理解诗那样去理解,而且是要像理解象征诗那样去理解,因为这里充满着形象、隐喻、象征和暗示。以诗意的方式反抗现实的庸俗是他的目标,“超人”和酒神就是尼采心目中与庸众对立的诗人。尼采的诗意是激奋的,崇高的,热烈的,决不是那种小桥流水式的优美,而像咆哮的大海、疯狂了的星空。像那些向日葵、麦田、树和星空的形象,尼采的哲学就像凡·高的艺术。尼采的狂想是某种贵族激进主义(勃兰兑斯语)的狂想,这种狂想的矛盾在于他想一人兼有两种不容易调和的价值。作为一个诗意的迷狂者和直觉的批判者,尼采从不费心清除自己学说中的矛盾,他所感兴趣的只是思想的狂欢。他轻侮女子,却赞美忠贞不渝的婚姻;他推崇狂欢节式的享乐,却又以高尚的圣歌颂扬贞节;他的超人和强力意志是为了权力和不平等,可当他看着受审判的罪犯,却又宣称除了法官之外人人无罪。  尼采的狂想,尤其是在伦理学上的某种贵族主义狂想,往往是令普通人因而也是令整个世界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怖的缘由。
尼采一生有三大爱好:哲学(叔本华的哲学)、希腊文化、音乐(瓦格纳)。他的创作灵感可以说都是来自于这三方面的爱好。而他对叔本华和瓦格纳则是始于沉迷而终于唾弃和仇恨。这正是感情激烈的人的行为方式,在那儿没有任何的中庸主义,非爱即恨。
作为一个诗人哲学家,尼采的美学与他的前辈们不同,他的美学就是人学,就是哲学,而不是作为哲学的一部分而出现的——像康德、黑格尔那样。他的美学是一种广义美学,实际上就是一种人生哲学。他自己就曾说过,传统的美学只是接受者的美学,而他要建立给予者也就是艺术家的美学。尼采本人就曾认为,天地万物是一种艺术现象,他在1886年为旧作《悲剧的诞生》写序时,说:“在献给瓦格纳的序言里,我已经指出,构成人的真正形而上活动的是艺术,而不是道德。在书中多次出现那句暗示性的句子,即世界的存在只有作为审美现象才是合理的。”  所以尼采所说的悲剧,同样也可指人生悲剧,他所说的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同样也可指人生活于世的两种艺术化的人生态度。同样是在这篇序言里,他认为《悲剧的诞生》的任务就是“用艺术家的眼光考察科学,用人生的眼光考察艺术”。  并用“狄俄尼索斯学说”的概念来指称“纯美学的、反基督的学说”,亦即是反道德的学说,这种学说是“超善恶的悲观主义”。 

二、酒神与日神:梦与醉的艺术世界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第一部著作,它和《道德的谱系》一起是尼采少有的较有系统的著作。这部著作尽管是美学方面的论题,却也是尼采哲学的诞生地,谈希腊艺术,其实是谈人生哲学。尼采将希腊人称为“人类中最健壮、最优美、最令人羡慕、最富人生魅力的种类”。  但是,尼采所理解的希腊人不是德国启蒙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所理解的那种人与自然、身体与灵魂的和谐的希腊人。尼采认为希腊人发展起来的是一种“强者的悲观主义”  ,希腊人使其悲剧艺术不是诞生于“短缺、匮乏、伤感、痛苦”,而是“源于喜悦、源于力量、无比的健康、过分的丰裕”。 这种理解,使尼采对希腊人的理解,与以往的人文主义者、启蒙主义者、浪漫主义者有着不同的起点。
在这部著作里,尼采区分了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二元性”,并用它们来阐释希腊悲剧艺术。在书的开始,尼采就明确地说:“如果我们不仅仅从逻辑上认识到,而且从直观上把握到,艺术的持续发展受阿波罗精神和狄俄尼索斯精神的二元性的制约,犹如生育有赖于性的二元性,两性持续不断地斗争,而只间以周期性的和解,我们就在审美科学方面获益良多。”  尼采将希腊神话世界中这两个鲜明的神话形象——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作为艺术中两个重要的因素,并认为正是这种二元性的斗争与和解促使了希腊悲剧的诞生,他说:
在希腊人的世界,按照其根源和目标,在阿波罗艺术即造型艺术和狄俄尼索斯艺术即非造型的音乐艺术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对立。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本能共存并处,在大多数情况下相互公开对立,相互激发不断孕育新的更加强有力的生命,以求在它们身上继续保持矛盾对立的斗争,“艺术”这个共同的用语只是表面上削除了这种斗争罢了。直到最后,“希腊意志”的一个奇迹般的行为,使两者似乎交合为一体,由此交合终于产生了阿提卡悲剧这种既是狄俄尼索斯的又是阿波罗的艺术品。 
在这儿,日神所代表的造型艺术与酒神所代表的音乐艺术,被比拟为两种相互对立的本能,它们服从于“希腊意志”(一种理想化的生命意志),并由于其“交合为一体”,才诞生了作为两种本能结合的产品阿提卡悲剧。这段话基本上可视为《悲剧的诞生》的中心思想。
在尼采看来,日神和酒神分别象征着宇宙、自然、人类的两种基本的生命本能和原始力量。为了进一步理解这两种本能,尼采把它们界定为“梦”和“醉”两个互相分开的艺术世界。尼采认为这两种艺术世界恰恰对应于阿波罗精神和狄俄尼索斯精神。
尼采认为,在创造梦方面,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同时,也正像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的说法,伟大的雕塑家是在梦中看见那些优美无比、令人愉悦的肢体构造的。同样,尼采认为大部分诗歌写作的秘密也在梦中,为此,他引用了德国诗人汉斯·萨克斯在《名歌手》中的一节诗:

我的朋友,解释和记载他的梦境,

正是诗人毕生的使命。

相信我,人的最真实的幻想,

总是显现于他的梦乡。

一切诗学,一切诗篇,

除了释梦岂有他焉?

尼采以此说明诗的目的也是显现梦的美丽“表象”。在这个意义上,诗人甚至将“现实”也作为另一种性质的“幻象”来认识:“具有哲学头脑的人甚至有这种预感,在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之下,还隐藏着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现实,也就是说,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现实也是个幻象。” 在尼采看来,这个梦的世界在希腊人身上恰恰对应于阿波罗形象,阿波罗既是一切造型力量之神,又是预言之神,他是“发光者”,光明之神,他掌管着“内心幻想世界的优美表象”。尼采解释说:“这些与不能全然理解的日常现实相对立的状态的完美性,还有对睡眠和梦境起康复治疗作用的自然本质的深刻意识,是预言能力的象征性类比物,而且根本就是各种艺术的象征性类比物,有了这些艺术,生活才变得可能,才值得人们去经历一番。”  尼采认为日神形象代表的正是“雕塑家之神的大智大慧的静穆”。为说明这一点,尼采引用了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中的话:“翻腾的大海无边无际,汹涌的大浪咆哮如雷,船夫独坐一叶小舟,任凭风吹浪打;同样,大千世界充满苦难,个体的人置身其中,凭借并依赖个体化原理(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泰然安坐。”尼采接着指出:“不错,关于阿波罗的确可以说,在他身上,对于这个原理的坚定信念,隐身于其中者的安坐姿态,得到了最高超的表达,我们不禁要把阿波罗本身称作个体化原理的壮美的圣像,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无不向我们表明‘幻象’的全部乐趣、智慧和美丽。” 
与“梦”相对应,尼采把“醉”看成酒神形象的本质,在这里,“狄俄尼索斯的激情苏醒了,而且随着激情的高涨,主体逐渐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与日神大智大慧的静穆不同,酒神是狂欢之神,他的狂欢使人生进入一种悲痛和狂喜相交织的癫狂状态,他象征着情绪的放纵。有人认为日神代表理性的力量,而酒神代表非理性的力量,这是不确切的,在尼采看来,日神和酒神都植根于人的至深本能,都属于非理性的领域,尼采始终视理性为扼杀本能的力量,谴责苏格拉底、柏拉图的理性哲学扼杀了希腊人的艺术本能——包括日神冲动和酒神冲动。
酒神精神体现为醉态,其最鲜明的特点是狂欢和忘我。尼采用充满激情的话形容道:
凭借狄俄尼索斯的魔力,不仅人与人重新修好,而且被疏远的、敌意的或被奴役的自然也重新庆祝她与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大地自动奉献它的贡礼,山崖荒漠中的猛兽温驯地走过来。狄俄尼索斯的车辇装饰着鲜花和花环,由虎豹驾驭着向前行进。请诸位将贝多芬的《欢乐颂》化作一幅油画,让想像力继续高扬,设想数百万人惊恐万分、浑身发抖地倒到尘土里,这样你们就能把握狄俄尼索斯的本质特性了。此时,奴隶成了自由人,贫困、专断或“无耻的时尚”在人与人之间树立的所有牢固而敌对的藩篱都土崩瓦解了。现在,空中响着世界大同的福音,每个人都感到和周围的人联合了、和解了、融合了,甚至合为一体了,仿佛摩耶的面纱已经破裂,只剩下一些碎片在神秘的太一面前飘忽。 
这正是尼采所描绘的醉态中的狂欢极境,也是尼采理想中的人的存在状态。

三、作为酒神和日神的结合的希腊悲剧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尼采为艺术所建立的二元性理论,他并且用此理论来描述希腊艺术文化。尼采认为任何艺术家都离不开如下三种身份:“不是阿波罗的梦幻艺术家,就是狄俄尼索斯的醉狂艺术家,或者(如同在希腊悲剧中)一身二任,即是醉狂艺术家,又是梦幻艺术家。”  创作史诗的荷马,在尼采看来是梦幻艺术家的典范。希腊人梦的完美性使我们有理由“把做梦的希腊人称为荷马,把荷马称为做梦的希腊人”。  史诗诗人荷马和雕塑家一起被尼采认为是阿波罗精神的艺术代表。而抒情诗则被尼采视为是酒神艺术精神的代表,其代表性的诗人则是经常被希腊人与荷马并列雕刻在雕像和宝石饰物上的公元前7世纪的抒情诗人阿尔基洛科斯。尼采这样解释抒情诗人:“他是狄俄尼索斯艺术家,完全与‘太一’、与他的痛苦和矛盾融合为一体,用音乐制作太一的摹画,倘若音乐极其正当地被称为世界的再现、世界的重铸。”  因此,这种抒情诗人与雕塑家和史诗诗人不同:“雕塑家及其近亲史诗诗人沉浸在对形象的纯粹观察之中。狄俄尼索斯音乐家则无任何形象,他本身只是原始痛苦及其原始回响。” 
根据日神与酒神两种艺术精神的斗争,尼采把古希腊历史分成五个艺术时期,而悲剧则诞生于最后一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青铜器时代,即野蛮时代,传说中的普罗米修斯是这一时代文化的代表,他充分体现出狂烈、放纵的性格,其行为是在痛苦中挣扎,顽强抵抗,所以,这是一个原始酒神精神占优势的时代。第二个时期是荷马时代,这是一个日神精神对酒神精神获得胜利的时代,“素朴”的日神文化,代表着奥林匹斯诸神的快乐秩序。第三个时期是北方蛮族文化时代。这时,酒神的激流淹没了荷马时代素朴的壮丽。第四个时期是多立克艺术文化时代。这个时代是日神“不断抗拒酒神的原始野性的”产物,在此,日神文化再度崛起。第五个时期是悲剧时代,即“阿提卡悲剧和戏剧酒神颂时代”。这是希腊艺术文化发展的高峰。在这一艺术时代,不再是日神或酒神某一冲动独霸的时代,而是二者的和解和统一,正如尼采所说,悲剧是“两种冲动的共同目标,这两种艺术冲动在长期斗争后的神秘联姻在这个既是安提戈涅又是卡珊德拉的孩子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这里的安提戈涅比喻酒神,她是俄狄浦斯的女儿,曾为其父导盲,后又违抗新王的禁令;卡珊德拉比喻日神,她是特洛伊公主,侍奉太阳神,能预言。
在尼采的心目中,音乐总是先于诗歌的。在古希腊的诗体戏剧里,尼采认为音乐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尼采提出悲剧诞生于“悲剧合唱队”的观点,而且,把“悲剧合唱队”本身视为“真正的原始戏剧”。为此,尼采反对关于悲剧合唱队的一些既有观点。一种认为合唱队是理想的观众,要在舞台上代表平民与贵族分庭抗礼,其中非常著名的即是德国浪漫主义批评家A·W·施莱格尔的观点,他认为应该把合唱队看作观众的化身和楷模,看作理想的观众。尼采本人则赞同席勒的观点,即“把合唱队看作悲剧在自己四周筑起的一道活的围墙,旨在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为自己保有理想的土壤和诗歌的自由”。  尼采认为希腊的原始悲剧——萨梯里(又译萨蹄尔)合唱队活动于“理想”之境,是“高踞于芸芸众生的现实的人生轨道之上的”,这是一个虚构的世界,而悲剧即发端于此。这种酒神悲剧引起的效应是:“国家和社会,总而言之,人与人之间的一切沟壑樊篱都让位于强大无比的一体感,这种一体感让人们回归自然的怀抱。”  对于人来说,这是一种“形而上的安慰”,“即从事物的本质上说,尽管其表现形式变化万千,生命却是坚不可摧、充满欢乐的”。  萨梯里是希腊神话中的森林之神,人身羊足,尼采将之视为希腊人“对原始的、自然的东西无限渴念的产物”,是“人的原型,是人的最高级最强烈的情感的表达,是由于神灵在旁而欣喜若狂的狂欢者,是感受神灵痛苦的难友,是来自自然深处的智慧先知,是自然的性之万能力量的象征”。  希腊人的这种萨梯里合唱队是“狄俄尼索斯式人的自我映照”,尼采说:“在他们的剧场里,每一个坐在圆弧形的级级升高的梯形观众席上的人都可能对自己周围的整个文明世界视而不见,在全神贯注时觉得自己是合唱队的一员。”  尼采将这种现象称为悲剧合唱队的“幻化过程”,而这一过程是戏剧的发端,尼采说:“在多次连续演化过程中,悲剧的原始根基放射出戏剧的幻象。这个幻象一方面完全是梦幻现象,因而具有史诗性质;但另一方面,作为狄俄尼索斯状态的客观化,它又不是在表象中阿波罗式解脱,而是个体的瓦解,个体与原始太一融为一体。可以说,戏剧是狄俄尼索斯认识与效力的阿波罗式感性化,因而与史诗有天壤之别。”  尼采对戏剧的这一定义——“戏剧是狄俄尼索斯认识与效力的阿波罗式感性化”,颇具黑格尔的表述方式,但是,就其基本精神而言,已经和黑格尔的悲剧理论有着根本的不同。
尼采对希腊悲剧艺术的论述充满着奇思异想,但又很难从学术的层面上加以否定。勃兰兑斯在写于1889年的专论尼采的贵族激进主义的论文中最后这样说:
在今天,对现存偏见、现存机构的防御物的攻击可能正面临着一种威胁,即重新陷入一种同样平庸的泥淖之中。
因此,我相信,我们应该再次接受一种活生生的思想。 它将告诉我们,艺术不能以一般庸众的观念和理想为满足,再不能去迎合旧的教义残余;相反地,伟大的艺术需要一种知识,这知识应该与当代思想中最具个性的一切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并且包含着特殊性、独立性、战斗性
和贵族主义的自我至上性。 
确实,作为最早赏识尼采的天才的人,勃兰兑斯对尼采思想不同凡响的价值和意义知之甚深。这种理解或许还可以说明:为什么在今天仍然有许多人醉心于尼采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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